在纽约布碌仑大桥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纽约地铁站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纽约的天气开始变热，但尚未达到夏季气温的最高点。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时报广场人潮汹涌处，把上衣脱下，露出赤裸的浑圆肚子；接着，他把一件粉红色的芭蕾短裙套到腰际，然后解开裤头，拉下长裤。

这时候，几名骑着马的警察围了过来，说：“先生，你芭蕾蓬蓬裙底下有穿吗？”

“啊？有有，警察先生，我有穿……。”男子慌张地回答。

凯瑞在纽约时报广场被警方盘问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这名男子名叫凯瑞（Bob Carey），他已经因为在公共场合多次裸身穿蓬蓬裙，受到警方关切。

事实上，他不仅在纽约，在加州、亚利桑纳州、新泽西州、密西根州、德州、麻州、佛州、犹他州、俄勒冈州、内布拉斯加州等地，甚至希腊、德国，都做过同样行径。

在树上、在林间、在海浪里，在落叶满地的公园、厚积白雪的街道，他身着粉红蓬蓬裙，拍下自己的照片；即使遭到众人侧目，也没有罢手。更多时候，他只有孤身一人。

他的动作显得滑稽，然而这些照片却异常的美丽。

他是一名摄影师。而他之所以这么做，背后有一个悲伤的理由。

在新泽西长滩岛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纽约地铁站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搬到纽约 妻被诊断乳癌

凯瑞与太太琳达（Linda Carey）在2003年，决定离开住了半辈子的亚利桑纳凤凰城，搬到纽约布碌仑。

“那时候，我们觉得人生需要一些改变，而搬家对我们来说，就是如果当时没有付诸行动，就永远不会实现的事。”琳达说。那年他们42岁。

他们选择落脚在绿点区（Greenpoint），当时这个社区刚开始吸引艺术家及年轻中产阶级入住。

对凯瑞夫妇而言，纽约的生活充满新奇感与挑战；比起亚利桑纳，这里下雨的日子多得多，市区拥挤、经常找不到停车位，但他们甘之若饴。

在雪中的纽约布碌仑街道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八个月后，两人面临了更加陌生与严峻的人生挑战：琳达被诊断出罹患乳癌第三期。

当时凯瑞在进行一项摄影计划，基于之前受亚利桑纳芭蕾舞团（Ballet Arizona）委托产生的灵感，他开始穿上粉红色的芭蕾舞裙自拍。

当时凯瑞拍的大多为黑白照片，粉红色可以在黑白照片里，呈现他想要的色调。

艺术是凯瑞面对情绪困扰时的出口。在面对生命重大变故时，他决定继续拍摄这个主题的照片，除了支撑自己继续前进，最主要的原因是：只要琳达看到这些照片，她就会露出笑容。

琳达说：“仿佛这样我们就可以暂时离癌症远一点。”

两年后，医生在琳达的肝脏发现了癌细胞转移。她必须进行进一步的化学治疗，情况并不乐观。

在化疗病房里，她与病友分享凯瑞的照片，这些照片往往逗得众人发笑，获得很大的回响。

于是，凯瑞决定拍更多的照片，并将其命名为“芭蕾舞裙计划”（The Tutu Project）。他带着琳达一起展开公路旅行，每到各地，就拍下自己身穿芭蕾舞裙的模样；当琳达无法同行时，他就独自上路。

在旧金山金门大桥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新泽西的汽车旅馆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面对痛苦 艺术成为疗方

对凯瑞而言，艺术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。他打趣说：“我念艺术，是因为我妈叫我一定要拿个学位；我觉得念艺术，应该比起念数学来得容易毕业。”

从年轻时，他就对摄影充满热情，经常一天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内钻研14小时。琳达是他的工作伙伴，帮他打点事业上的细节。

凯瑞的母亲因罹患癌症而过世。他很清楚癌症病人临终时是什么模样。而凯瑞的父亲在他离开凤凰城时，并不太谅解他，他说凯瑞的决定是“愚蠢的”。

他的父亲在2008年离世，使他在数年间，经历了来自家庭的多重打击。

凯瑞外表给人“开心果”的印象，但是照片中的他，不时流露庞大的孤独感；与照片里空旷的环境对比，他圆胖的身躯显得十分渺小，身上只有蓬蓬裙的他，看起来既脆弱又缺乏防护。

在新泽西的废弃云霄飞车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凯瑞说，这就像人们面对癌症的感觉一样。癌症治疗的过程，无论对病人或其亲人来说，往往非常孤独，那是外界很难了解的感受。仿佛对抗巨人歌利亚的少年大卫，不同的是，在抗癌的版本里，对抗巨人的弱小人们，几乎没有胜算。

状况不断 差点被警察抓

凯瑞创造的影像，就这样一张张诉说着人的脆弱与孤独。靠着数位相机以及无线遥控器，凯瑞在各地进行了很多挑战，但他的“奇装异服”，有时也会让他陷入狼狈的境地。

例如在麻州玛莎葡萄园岛（Martha’s Vineyard），他从小艇中一跃跳下海，但他没料到自己入水后，蓬蓬裙马上大量吸水，并瞬间往海底沉下去。

身上仅剩内裤的凯瑞在情急之下，及时在水里用脚勾住急速下坠的蓬蓬裙，他笑说：“差点连唯一的装备都没了。”

在麻州玛莎葡萄园岛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也曾有不明就里的路人，对着他咆哮：“我警告你，我要打电话叫警察了，你简直是伤风败俗！被小孩子看到怎么办！”

凯瑞说：“请听我解释，我已经持续这样做十年了，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……，好啦，大概有一些……。”

路人说：“你留在原地不准动！我马上叫警察！”

凯瑞说：“好的……。”他说，自己就乖乖地在原地等了20分钟，结果警察还是没出现。

有次他在亚利桑纳的一个停车场拍摄，当时是半夜1时，他希望能拍出空无一人的感觉，但不巧有一辆UPS的货车停在附近。于是，凯瑞上前想与司机交涉，希望司机能将车移到旁边。

他穿着蓬蓬裙，对着司机走过去，说：“先生，不好意思……。”

那位司机望向他，没等他把话说完，就踩油门加速开走了。

凯瑞呆站在原地，只好自嘲：“好吧，至少他真的移车了。”

在亚利桑纳停车场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感受温暖 登上芭蕾舞台

不过，如果对方有耐心听他解释，这些误会通常会得到冰释。有时赶来的警察会非常不友善，凯瑞会央求他们上网搜寻“芭蕾舞裙计划”，看一下他拍的照片；通常警方在了解来龙去脉后，态度就会软化，甚至关心起琳达的病情。

例如有次他在大西洋城，拍完照在打包装备时，却听到呜呜的警笛声，紧接着警察出现了，而且一个接一个，竟然来了五名警察。凯瑞还听到警方对讲机里传来：“又有一人通报，在百佳利路目击一名穿芭蕾舞裙的可疑人士……。”

不过，在他解释过后，这五名警察不仅献上祝福，还主动要求跟凯瑞合影。

凯瑞与盘查他的新州警察合影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有时民众也会给他温暖的回应。在华府林肯纪念堂（Lincoln Memorial），凯瑞获准于凌晨5时前往拍照，因为只有在这种时段，林肯纪念堂才会空无一人。当他拍摄的时候，有位65岁的慢跑者经过，并停下脚步问凯瑞在做什么。

当凯瑞向他说明后，这位跑者拉起自己的衣服，向凯瑞展示他身上肾切除手术的伤疤。

凯瑞说：“在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我做的这些事，不再只是为我自己了。”

有日清晨5时，凯瑞在纽约中央公园拍照，那天外头只有华氏20度──当然，他裸身穿着芭蕾蓬蓬裙──此时一名男子朝他走去，对他说：“如果你有机会跟美国芭蕾舞剧团（American Ballet Theatre）合作，在林肯中心跳‘天鹅湖’，你愿意吗？”

这位男子是美国芭蕾舞剧团的舞台经理。与工会协调之后，所有舞者均答应免费出镜。在拍摄结束后，一位舞者走向他，跟他说，她的妈妈也罹患了乳癌；两人在剧场内相拥。

凯瑞与美国芭蕾舞剧团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带笑前行 拥抱生命恐惧

随着凯瑞的作品持续累积，琳达与他希望能将照片集结成册；然而找遍全美，却没有出版社有兴趣。

最后他们决定自费出版，建立了一个网站，并将照片分享到社群网络。

结果开始有人被凯瑞的影像吸引，在知道照片背后的故事后，许多人表示受到感动，并转发他的照片。

这个现象吸引了一些媒体的注意，在数家媒体报导后，凯瑞的照片暴红，他们的网站流量被塞爆，琳达说：“有天我起床后，发现电子信箱里竟然有几百封信，其中大多是鼓励的话语，以及想要买摄影集的信件。”

如今，距离琳达被诊断为癌症四期，已经过了11年。她仍在接受化学治疗。琳达与凯瑞成立了基金会，“芭蕾舞裙计划”的摄影集及相关营收，全部用来帮助弱势的乳癌病人。

目前摄影集的第一版已售罄，正在进行印刷第二版的洽商。

“芭蕾舞裙计划”的影响力也传到了国外，各国网友纷纷上传自己穿着粉红蓬蓬裙的照片，许多地方甚至举办了穿着粉红蓬裙的路跑或健行活动，台湾自2015年起也有企业赞助举办。

凯瑞（前左）与琳达（前右）参与芭蕾舞裙健走。（Ahron Foster／摄影）

琳达说：“当时，我希望我丈夫可以喘一口气，所以我建议他带着芭蕾舞裙去旅行，虽然这听起来不太正常。但透过摄影，他得以整理他自己、以及面对我的情绪，而且虽然这些影像并非都是幽默好笑的，却提振了我们的生活。”

在这11年的抗癌历程中，琳达与凯瑞经历了众多难关。身为自由工作者的他们，必须负担高昂的保险及医药费；死亡阴影与无所不在的压力，也让他们的生活不再与以前相同。生命的威胁可能在下个转角就出现，两人只能一路扶持前行。

“我们怎么应对这些问题？我们学着每一天去面对，试着创造出新的解决方式，虽然不总是奏效，但是我们不放弃地持续尝试。”琳达说。

“而幽默是帮助我们的重要力量。”凯瑞说。

注：“芭蕾舞裙计划”基金会网址：thetutuproject.com。

琳达（左）与凯瑞继续共同面对癌症的挑战。（Kate Jackson／摄影）

在华府林肯纪念堂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亚利桑纳州沙漠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新墨西哥州一处洗手间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在纽约中央公园。（Bob Carey／摄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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